11月2日,特斯拉CEO埃隆·马斯克突然在社交媒体上用中文发布了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引发全网轰动。全世界的网友纷纷猜测“这哥们儿是咋了”的同时,也让使用在线翻译软件的外国网友满脸问号,“这和豆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其实,在马斯克这条发文的背后含义之外,中文诗词无疑又一次引起了外国友人们的注意——去年,BBC推出了一部58分钟的纪录片《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前不久大热剧《鱿鱼游戏》也在最后一集植入杜甫名句“好雨知时节”。
《七步诗》有标准的翻译版本吗?翻译大师许渊冲先生曾说,“中华文化那么美,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它!”那中国古诗词在国际传播时,如何在翻译中保留我们的东方诗意呢?
外国网友坚持认为这是菜谱
《七步诗》有标准的翻译版本吗?
当“马斯克变成了‘马诗客’”,“中华诗词又一次有效出海”。尽管广大网友不确定马斯克发文的真实意图,但这条推送一经发布就迅速发酵,登上热搜,“马斯克发中文七步诗”在微博话题阅读量为1.9亿,引发热烈讨论。
但实际上,因为马斯克发布中文《七步诗》后,没有任何解释,外国网友是懵圈的状态,有网友通过在线翻译功能获得译文后(Cooking beans and burning beans,Osmunda japonica in the cauldron weeping is the same root, so why is it too anxious?),面对译文中大量的豆子(beans),甚至坚持认为这是马斯克在分享一道与豆子有关的菜谱。也有操心的网友怀疑马斯克是在煮豆子时感到焦虑有感而发,并做出了在食用完大量豆子后,导致胃肠道胀气的分析。
不过随着这首诗逐渐发酵,也有不少热爱中文的外国网友耐心地“科普”原诗的意思。当然也有许多中国译者加入翻译行列。
在武汉从事多年翻译工作的汪嘉玲,在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将自己翻译的版本分享出来:Pea pods as fuels are burned to cook peas(煮豆燃豆萁),Peas weep in the pot(豆在釜中泣).Grown from the same roots(本是同根生),Why should we boil each other with such impatience(相煎何太急)?“最后一句我理解的意思是伤害,不是热火煮的意思。”
那《七步诗》有标准的翻译版本吗?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谢艳明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介绍道,“对曹植的《七步诗》的英语译本有很多,很难说哪一个译本是规范的。《七步诗》原文传世下来就有四个或四个以上的版本,有六行的版本,也有四行的版本,多数英语译文是针对四行诗的版本翻译的。比如,英国著名翻译家翟理思(Herbert Allen Giles, 1845-1935)的译本就是四行诗。我国新近已故翻译家许渊冲教授译的也是四行诗版本,并且他译了多个译本。而汪榕培教授的译本则依据六行诗版本。马斯克在社交平台上推送这首诗之后,一夜之间,又有许多中国译者加入了翻译行列,因而又产生了许多译本。在这么多的译本中,没有权威人士或机构认定为规范译本,因为文本对于阐释者来说是开放的,译者其实也是阐释者,他有权对文本提出自己的理解。当然由于不同语言之间不可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对等阐释,译者对原文本的阐释会产生一定的偏差,因而会产生不同的译本,而译本都可能与原文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不对等,所以就很难有规范的译本了。”
受访者 谢艳明
“宇宙的尽头是中文”
你读过最美的中国诗歌是什么?
虽然现在翻译的版本众多,但是许多人表示许渊冲对《七步诗》的翻译才真正称得上“yyds”(永远的神)。(《WRITTEN WHILE TAKING SEVEN PACES》Pods burned to cook peas,Peas weep in the pot:“Grown from same root, please,Why boil us so hot?”)
诗歌是非常浪漫的文学形式,在翻译时如何保留我们的东方诗意呢?
谢艳明教授解读道:“许教授提出诗歌翻译的三美论,即音美,形美、意美,他在翻译诗歌时非常注重音美,他选用的词都要产生音美效果。比如,多数译者会把‘豆’翻译成beans,而许教授则选用peas(豌豆),并且将‘豆萁’译成pods(豆荚),原文‘豆萁’是植物的茎叶部分,很好燃烧。豆荚的燃烧效果则很不好。许教授舍弃燃烧效果好的‘豆萁’(stalks),是因为pods和peas两个词押头韵,并且与第二行的pot以及第三行的please也押头韵,可以产生很好的音响效果。许教授还精心选用了‘burned’‘boil’‘weep’三个词,这三个词与前面提到的几个词都有/p/和/b/,这两个音是爆破音,可以很好地模仿豆萁在燃烧时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但是please的词义的确不是原文中含有的,许教授用这个词可以与peas押尾韵,因而有凑韵之嫌。能将诗意翻译出来,并且保有音韵的加持,译文方显经典。许教授的译文虽然有一处凑韵,但总体来说是非常经典的,不愧为一代翻译大师,他在音韵修辞方面的功力是一般的译者望尘莫及的。”
其实这次随马斯克在海外出圈的《七步诗》并不是唯一令人“心向往之”的中华诗词作品,无论是去年BBC推出纪录片《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英国国宝级演员、《魔戒》甘道夫扮演者伊恩·麦克莱恩用富有磁性的莎翁腔朗读了杜甫诗;还是今年大热,风靡包括英语在内不同语言国家的无限流韩剧《鱿鱼游戏》,植入杜甫诗,引观众深思。
《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截图
而在外国知乎上,也有不少帖子讨论“你读过最美的中国诗歌是什么?”受到热烈关注。许多网友在下面分享自己喜爱的中国古诗词和诗人,被提到最多的是“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
有一位外国网友分享了邻居送他李白诗集的故事:“我当时13岁,隔壁住了一位上了年纪的独居荷兰女士,她文化程度很高,是个聪明人,很喜欢诗歌和文学,似乎什么都懂。”(I was about 13 and there was an older Dutch woman who lived alone on a farm near where I grew up. She was a highly cultured and intelligent person who loved poetry and literature who just seemed to know extraordinary detail about everything. )
“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送了我们一本李白诗集,大概是为了感谢父亲对她的医疗帮助和咨询吧。在诗集封面上,她手抄了李白的《月下独酌》。”(During the last few weeks of her life she gave us an anthology of Li Po’s poetry, I suppose as a way of thanking my father for medical help and counseling. She left a note in the front with Drinking Alone Under The Moon.)
有网友提到了忧国忧民的杜甫长篇作品《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谁说诗歌非要描写风花雪月?这首诗同样展示了诗人美丽的心灵。”(Who says only poems about wind and moon are beautiful? This poem shows a beautiful soul.)
而对于马斯克以中文诗含蓄地表达自己的心境,也有不少网友大呼“果然宇宙的尽头是中文!”“文化自信,感觉到了!”
曾出版《英译中国古典诗词精选》《朱淑真断肠诗词英译》《花间集全本英译》《唐五代词选译》《文字密码——文字、文化与诗意漫谈》《笔墨殷勤有谁知——中西经典诗词的言情传意》等译著与诗论专著的谢艳明对中英诗歌与翻译颇有兴趣与研究。他感叹道:“中国诗歌的历史比英语诗歌的历史要久远得多,中国留存下来的诗歌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十六世纪到公元前十一世纪的商朝,比如,《诗经》中的《玄鸟》就很有可能是商朝时期的作品,而英语诗歌留存下来的最早的诗篇也是公元八世纪的了,比中国诗歌晚了两千多年。《诗经》的创作跨越上千年,留存下来的作品非常经典也非常美,所使用的手法十分超前。西方提出的后现代主义的文学手法在《诗经》中都有体现。很多人觉得中国诗词翻译成英文肯定会很别扭,中国的审美和文化内涵肯定会在翻译中流失掉。这种主张其实也不对。诚然,中国诗词中包含的审美和文化意识有时是不可译的,但是翻译可以采用补偿的手法。马斯克引用中国诗词说明了中国诗词传译在美国很成功,不然一个企业家怎么会特别引用它呢?中国诗词有很美的音韵,英语诗歌也很讲究格律和节奏,只是两种语言使用了不同的音韵而已。我们不能说古典汉诗的平仄音韵一定要翻译成英语的平仄音韵(英语也没有平仄一说),这是很机械的翻译。我们将汉诗中的平仄音韵译成英语的格律就是一种补偿,同样可以取得良好的音韵效果。至于文化内涵,这更可以传译。翻译诗词要忌讳把一首诗翻得太透,要保留一部分文化内涵,让读者也参与进阐释运动之中的,译者不要把读者当作小学生,生怕他们看不懂。保留阐释空间,让读者参与其中,译文的诗意就会大大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