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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了,菜花开得热烈,特别是前几天的一场小雨,像汽油浇到旺盛的火苗上一样,使这种热烈一下子炸开了窝。只要有菜薹的园子,春色是绝对关不住的,它以奔放的豪情向外展露,显示着乡村的美,显示着劳作背后令人惊艳的收获。
早年,村子里的菜园都是聚在一起的,这是生产队长的安排,他找出一片既肥沃又离村庄近的土地来,按人口分到户。于是,家家的菜园就紧紧挨着,种瓜的时候大家一起种瓜,种豆的时候大家都种豆。自然到了菜抽薹开花时,家家菜园里的菜花齐刷刷地竞相开放。先前这些嫩绿的白菜,借着肥沃的土壤,一个多月的光景就长得如此健硕,它们有的高过我们农村娃的头,接近父母的肩膀。有的高度虽不足一米,但花照样开放,就像那些年月农村许多营养不良的姑娘一样,个子不高春心照样萌动。
再过些日子,种豆的时节到了。母亲在精挑细选中,只留下了几颗菜薹,任它生长、结籽,说是在蓄来年的白菜种子。其余的,她用菜刀将它们砍倒,一部分喂猪,一部分喂人。就是这园子里的菜,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从我们的口入,滑过我们的胃道,不知不觉间留下了一种叫着乡愁的味儿,它像母亲身体上的乳香,粘贴着我们的胃壁。在故乡生活的头十八年里,我并没有感觉到。就是在离开故乡后,特别是久别故乡久别亲人之后,这种味儿愈发浓烈,像一壶烈酒,一不小心催落了我们的泪滴。
我依旧记得那些春播的时光,母亲总是肩扛锄头,手挎竹篮,竹篮里装着播种的种子。父亲或前或后,常常挑着一担粪桶,待母亲把土地平整好、挖出一个个土坑来,父亲便将一瓢瓢粪水浇到坑里,母亲再放入种子,然后用土盖上。她专注于菜园,专注于春种,每个坑挖出的深度和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大的土块,发现之后,一定要用锄头将它们磕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种出好的菜来。菜园在母亲的精心侍弄下,样样生机勃勃。
岁月一季一季向前滚动着,一茬一茬的蔬菜,在母亲打理的菜园里回应着四季,滋养着那些割猪草、捉蝴蝶的孩子们,让他们的身体充满能量。吃着母亲种出的蔬菜长大的我们,羽毛渐丰,如竹子般拔节,当翻出头年穿过的衣服穿在身上小一大截的时候,母亲苦恼于她儿子怎么长得这么快,以至于她还没有准备好为他做新衣的银两(这是那个年月家庭贫困人家常有的事)。就在母亲的精耕与苦恼中,常常跟着她去菜园的儿子,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脚印留在了菜园,留在了清晰的记忆里。
母亲侍弄着菜园,一天天老去,特别是父亲去世后,她像失伴的鸳鸯,独自蹲在晚年的水域里。前些年,她说她种菜有些力不从心了,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那么多,一碗菜薹能吃上两三餐。于是,园里的菜再也不像以前种得那么多了,空出来的土地,余力滋养出了一些杂草,它们横行地铺张开来,与蔬菜争抢着阳光、雨露,最终挤退了母亲种的蔬菜。
母亲生活不能自理之后,我把她接进了城里。我家的那一块菜园,野草高调地占领着。上次我回去,看到有几株菜花长在里面,大概它们的种子是从鸟粪里落下来的吧。随着浩荡的春风,这些细枝细叶细黄花也来世间走上一回。看着与之相邻的菜园里,蔬菜长得格外茂盛且惹人喜爱,我的眼泪不禁涌了出来。母亲对菜园充满热爱,她一生用心耕耘着,对待每一季的蔬菜,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尽己之能给它们浇水、施肥,给它们以尽量多的营养,让它们生发,生长出我们想要的一切。季节轮番上场,老了的不是光阴,而是我的母亲。因为身体原因,去年她不得不放手菜园,留下空寂,留下风雨光顾后打结的土地。
又是一年春季时,我回到故乡,春风依旧,菜园依旧。只不过是这方土地长出的,已不是我所记得的那时模样的菜花,而是一些不知名的杂草,它们踮着脚尖,任风吹摆。也不知是哪个随手丢下的一个空塑料袋,飘到了我家菜园里,它嵌在杂草间被风灌满,像一个醒目的标志,堵在我的视线里,堵得我有些心慌。站在菜园边的土埂上,真想回到从前,可我却不知道是该向左还是向右。
作者:石头来源:临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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