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汤圆
木川
(资料图)
这是一件说来有些羞人,或者也不算羞人的事。我的家曾经很穷,快70年代了,还住着一间破陋窄小的茅草屋。生活的岁月,一直在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吟唱中,痛苦地呻吟和摇晃着。
然而,即使再穷,我们也盼望着过年,多早便算计着过年会带给我们的喜悦——穿新衣服(那可是母亲亲手缝的!)、发压岁钱、吃汤圆……
春节为何要吃汤圆?长大了才知道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传说,而母亲却说得简单明了:还不是图一家人团团圆圆!
我一直很赞成母亲这样言简意赅的解释。
那时的汤圆,都是一家一户亲手制作的。汤圆都一样,吃起来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母亲虽然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劳动妇女,可一生善良、勤劳、节俭,且心灵手巧,做什么家务都是一把难得的好手。
单说这做汤圆吧。每年,快到腊月底了,母亲便早早地邀约起几个邻居的伯娘婶婶,步行五六公里,专门到农村的乡场去赶场。除了买点少量的年货,总会称上四五斤农民当年产的糯米(我们这里称“酒米")和两三斤甘蔗榨制的红糖。母亲常说,乡场的东西便宜,不掺假。
一方一俗。我们这里吃汤圆,不是选择在元宵节,而是大年初一和上九(正月初九)。母亲说,初一吃了汤圆,一年四季都和和美美、团团圆圆。所以,每到除夕前一天,母亲便从井里担回沁凉的水,将糯米浸泡在一个瓦盆里,泡上两三个小时又再换一次水。糯米经过井水的浸泡,让人似乎能闻岀一丝丝淡淡的清香。
我家有一个手摇的小石磨。除夕下午,母亲便将围腰一系,坐到了石磨的木凳上,一手摇磨,一手用铁勺不停地往磨孔里添米。一串串雪白细嫩的糯米汁,便从石磨里缓缓地流了出来。而看母亲推磨的动作,轻盈,灵巧,娴熟,不像是在劳作,更像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民俗表演。
由于生活的窘迫和压力,母亲虽然才50多岁,可我们却很少看到她脸上绽放过笑容。唯有过节,母亲似乎才有高兴的时候。她一边摇着石磨,一边轻轻地哼着:推磨,捱磨,推个耙儿甜不过……我们几兄妹见了,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磨出的“酒米”,格外地细腻,柔和。而且,母亲做汤圆,心子从不用白糖,或添加什么芝蔴、红枣之类的东西,纯粹的甘蔗糖。因此,煮出来的汤圆便格外的柔软、糍糯,好看,也好吃。
煮汤圆,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一个“技术活”。
母亲煮汤圆,动作熟稔,操作精当,火候不温不烈。所以,煮出的汤圆从不破皮,不露馅。随着水波涌动,一个个汤圆浮在水面上,你推我搡,上下沉浮,活像一只只跳动的乒乓球。汤圆还没吃到口,心里早有了一种柔柔的甜蜜。
母亲煮汤圆,还有一个小秘密。搓汤圆时,她总是要把我们支出去。事后才知道,她给几个汤圆做了特别的记号,并悄悄地在里面塞了一枚枚洗净的硬币。吃汤圆时,不经意咬到这硬物,我们不由得一阵诧异,甚至还叫了起来。母亲却站在一边亲切地笑,连连说道:好,好。发财!发财!
看着自己的杰作,母亲的脸上顿时洋溢起一阵满足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一项庄重的使命。我们也明白,吃过初一的汤圆,新的一年就开始了。我们,也在母亲的恩爱中长大了一岁……
而今,母亲已故去多年。过年了,我们依然吃汤圆。每端起碗,便想起母亲,更想起母亲在苦难岁月中为我们酿制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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