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绿皮火车去上海

(资料图)

文/许大立

坐绿皮火车以及动车高铁去过上海的人不计其数，可是有故事或者有我这样故事的人不会多，兴许根本不会有。

前几日，应邀参加江津区通俗文艺研究会红色拜谒之旅，去浙江嘉兴然后去了上海。听说不是以往那样乘飞机去，而是坐动车去，心中立马打鼓，那么远的路，我这把老骨头经得住么？我是最怕坐火车的，火车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很多人感觉是美妙的音乐，对于我，却是一种折磨，是折磨神经的噪声。多少年来，即便硬卧甚或软卧，我都把长途火车旅行视为畏途，整宿整夜难以入眠。在绿皮火车风靡中国时代，只要兜里有点钱，我都会不惜代价乘坐飞机，哪怕从重庆到成都，哪怕是那种螺旋桨安-24型小飞机。

这次上海行程走南线，经渝黔线转湘黔线再转沪昆线，途经南中国好几个省市。因为是白天，还有好多熟识的作家和朋友，有书可读，有话可聊，交流互动，并不难熬。虽然一路上动车经停了很多地市级站，也只花费了十来个小时。可谓朝发夕至，也是这个时代才有的奇迹了！

很巧的是，半个世纪前我就乘绿皮火车去过上海，而且也是缘起江津。我那时还是插队江津李市区李市公社的重庆知青，且刚去公社中学代课不久。应该是1972年初夏吧，突接区领导召见，命我去上海采购广播器材，也就是广播交换机和高音喇叭。那个年代有线电话是稀罕物，一般只能安装到区乡政府一级，广播喇叭是唯一可供农村地区交流宣传的通讯工具。上级精神、基层交流、工作通知等等都是通过公社广播站上传下达。我刚去刁湾三队插队没几天，就被公社革委会主任调去担任他的秘书兼广播员。

那时候广播器材有如当下的半导体高端芯片一样是稀缺物资，你想想中国地大物博农村辽阔需要多少高音喇叭？可以生产供货的工厂全国也没几家，而且上海的产品质量最好，据说全中国的广播器材一半以上由他们生产供应。不知道区里领导从哪里晓得我二叔在上海当官，是从档案查到的，还是认为我这个穿着一身上世纪50年代军官服的知青有办法解决？至今还是个谜。

尽管一头雾水，区领导的指示就是命令，我立马用区政府的电话机给上海二叔家打长途。二叔那样的领导哪里会具体了解高音喇叭在哪里买？他含糊其辞只答应问问，要我等待回音。我可是迫不及待，心想有这么好的美差咋能放弃？早就想出去逛逛看看世界了！办不办得成也要去走一趟。立刻打点行装、开上证明回了重庆，到菜园坝买了张去上海的火车票就出发了。

自然是绿皮火车。就是如今的网红当成宝贝直播的那种。上世纪70年代初湘黔铁路尚未建成，重庆所有去上海的火车都走南路川黔线转黔桂线，由贵阳经过柳州、桂林再去衡阳、杭州到上海。记不得去上海的火车票是多少钱需要几天时间了，不过有一项规定记得很清楚：沿途可以下车，可以签票，但是必须在16天之内抵达目的地。

曾经是高中学霸的我聪明地利用了这一规定，早就为此行做好了攻略，借此饱览祖国南方的大好河山。车到桂林，我给上海二叔家打了长途电话，询问了购货进展，二叔说正叫人查询。我游览了桂林山水阳朔风光，去了七星岩、芦笛岩、象鼻山等等，而后签票上路。只是因为半路上车，没有了座位。没关系，那时年轻力壮，站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到了衡阳如法炮制，下车后又打电话去上海，再次催促二叔办我的事。而后买了一张去韶山的火车票瞻仰伟大领袖毛主席故居去了。当时由衡阳去韶山的铁路专线刚刚建成通车，方便极了。《火车向着韶山跑》是其时最流行的歌曲，我就这样唱着歌第一次去了韶山。

下一站是江南名城天堂杭州。衡阳签票上车，这一站非常幸运，很快就找到了座位，邻座是一位去杭州探亲的女孩。女孩清纯甜美也很健谈，几个小时就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个透彻。原来她是干部家庭之女，此行是去杭州探视也是高级干部的姑妈。最让人奇怪的是，十多个小时的接触敞开心扉的交谈竟让她对我有了好感，坚持要带我去见她姑妈。那时我胆小，也很拘谨，更重要的是我的父母还在“牛棚”里蹲着，我们之间悬殊太大，不可能有未来。

这段火车上的短暂爱情戛然而止。看着姑娘眼泪汪汪地出了站台，被一辆苏式轿车接走，我淡然地挥挥手，毅然离去，决绝而且果断。你想想，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我的家庭，我的处境，我一个知青身份的代课教师，怎么可能有如此浪漫的爱情？我的初恋女友，一个家庭出身比我还差很多的初三女孩，都能在下乡之际弃我而去，我还能有啥非分之想？那一晚月华如洗，我在西湖边踯躅良久，心境凄惋但无悔意。途中巧遇三位从海南军垦农场回来探亲的青年人，一起租了条小船漂泊在夜西湖上，谈天说地，遥望前程，愁结难解。直到东方欲晓，我们方告别离去……

两日后签票去上海，出站时检票员很诧异，居然有这样的车票：长条型小纸板上贴满了沿途签贴的小票，几乎看不见原来的模样！凑近了看，仔细掐算，全程用了整整15天，还好，还在有效期内。他悻悻然放我出站，但眼睛里满是疑问，大概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钻空子旅行的人？

我昂首阔步出站，去了二叔家。二叔也没多话，只说了个地址，叫我自己去办。次日上午我就去了物资局下一个公司的办事大厅，人也不多，很快就在一位穿着很讲究人也很精致很耐看，但很慵懒的女士柜台前办好了所有手续。第三天，我买了回程票，原路返回江津李市。这一次沿途没敢下车，我是代课教师，学生等着我上课呢！

大约一个月后，广播器材船运江津，500个高音喇叭及设备拉回李市，全区欢腾，所有公社偏远生产队都有了高音喇叭。我自然劳苦功高，得到的回报是：就在我去上海期间，组织上已经将我转正成了公办教师，每月有了36.5元工资。对于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这在当时已经是很高的收入了。尽管因为父亲的经历，我很不愿意教书，但是，在农村，在区县，这毕竟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毕竟跳出了农门。

因为此次采购一举成功，我声名远播。不久后江津小化肥厂始建，急需购买仪器仪表，听闻我有关系在沪，立即抽调我去化肥厂组成三人采购小组，赶赴上海四处奔走寻找紧缺设备。此次在沪一呆数月，住小旅馆，吃街边店，直至积劳成疾，患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困晕厌食，浑身无力。为不拖累同伴，采购未完只得提前回津。因为身体虚弱，不敢乘坐火车，便从外滩十六铺码头乘沪渝客轮，历经七天七夜，回到重庆朝天门。乘坐客轮也有好处，记得当年重庆生活物资匮乏，我买了好些18斤一罐的猪油以及糖果饼干之类上船，解了重庆众亲友的口腹之馋。

今次去上海参加完活动，返程我们走的中线高铁。此条线串联了江淮平原、江汉平原上的南京、合肥、武汉、宜昌等大中城市，速度比南线要快，十个半小时便回到重庆。邻座作家舒德骑，一路上都在感叹赞美沿途风光城市美景，感叹我们赶上了这个好时代。我随口唱和，脑海中泛起无尽往事，绿皮火车已经一去不返，但是岁月之痕永远镌刻心碑。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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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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