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文/勾琴兰

【资料图】

初次见到这块荒地是在一个夏天，大概是十多年前。

我从马路对面远远地瞥过去，残阳在天空中游弋，青绿色的杂草荒蛮地挤成苍翠欲滴的一片。那绿，重重叠叠，深深浅浅，向与城市相反的方向延展，一直伸向远处深绿而又朦胧的山，又与灰白的天际自然相接。好像是这个小小的县城开出的一个豁口，它要沿着这片绿地探向天地间做深呼吸。

那时我刚从深圳回到南川，急需一份养活自己的营生，于是在庙堡顶附近的某物业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每天下班后，如冲出牢笼般走出小区大门，隔着马路，眼睛不自觉地被拉向这个角落。

这里是小城的郊区，在城镇化建设进程中，城市像吹气球般地向周边扩展。这个小城的郊区许多地都被利用起来，曾经和这片荒地临近的地变成了安置房。人们不断搬进这些房子里，乒乒乓乓地熬制生活之粥。宽阔的柏油马路安静地从这片荒地旁穿过。车来车往，人去人来，所有的热闹都和这片地无关。白天，它只管自个儿丰茂着：草们自由生长着，一两朵野花散发芬芳，一两只蝴蝶翩然飞舞。黑夜，任凭安置房的人们回家后锅碗瓢盆发出嘈杂声，它只管沉思着：低处的凤嘴江江水汩汩流淌，好似弹奏闲散的乐章；草丛里，几只小虫子低声细语，似乎谈论着生灵界的小事；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关照现在的此处犹如关照千万年前的此处。那么千万年前，这里是什么景象呢？

我告别原来的生活环境和职业，在新的职场摸索和喘息。虽然是在家乡的城市，但这颗年轻的心是胆怯而孤独的，我像一颗飘向远方的浮萍，回到原来的地方寻找生根的泥土。然而时过境迁，处处都是新的陌生。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和一块被荒弃的草地，在无数次擦肩而过里心心相印。所以我感到很庆幸，每次上班前和下班后，能遇见到这样一片绿色。那是救赎的颜色，自由的颜色。我愿意看向它们，喜欢望向它们。不知道它们是否发现过有这样一双眼睛。

因为爱，所以怜。看着这片绿色，我有时候很想为他们抱不平，周边的土地都已经翻天覆地了，它们变成了学校变成马路变成小区变成医院，可是这片草地依然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无人问津。它会失落吗？沧海桑田，这里曾经是否繁华过？是否做过某户人家的宅基地？还是一直都是这样荒凉？它希望被改造吗？静静地，它是在等待自己的蜕变吗？那么我又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月后，我在小城的某学校找到勉强谋生的岗位。陷入忙碌中。由于长期不往庙堡顶方向走，我几乎都忘了这片绿色，这块荒地。

再次来这边，是因为那块空地变成了从县城到各个乡镇的汽车站。我想象过它被改造成各种建筑，就是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车站。第一次去乘车前，心里感到无比亲切，就像即将要去见一位老朋友。我想它总算等到了实现价值的一天。然而到了以后，才发现候车大厅是搭建的简易房，停车场也极其简单。不过尽管简单，车站该有的样子一分不少。人们在车站的心里来来去去，分别或重逢。奔跑声，喊叫声，喇叭声……各种声音像调皮的孩子，在车站的怀抱中蹦来蹦去。相比之前的沉寂，现在的车水马龙的确热闹多了。这样的热闹是这片土地所等待的吗？我不禁为这位老朋友感到可惜。难道它等待若干年的命运，终究只是这样吗？后来才听说这里只是临时车站，过几年会搬走的。我放下心来。

这里是我回老家的必经之处。已经成了家，初为人母的我，常常往返于这个车站。背上驮着儿子，手里提着各种行李回老家去。又驮着儿子从老家带回咸菜、青菜、蒜苗、腊肉……所有母亲认为女儿缺的东西，都被我提回来。在这里看不到以前的青草、野花、蝴蝶，只有无数双匆匆的脚步，以及汽车来去留下的印痕。往返于县城和乡间的汽车，载着细雨、微风，载着酷暑、蝉鸣，载着艳阳、甘露，载着严寒、风霜，载着母亲的期盼，父亲的叮咛，载着娃娃的哭叫，儿女的奔波，载着城市对农村的召唤，载着农村对城市的抚慰，去了，来了…这里成了亲情中转站。

望着光秃秃的水泥地面，我似乎看见了一片绿色在我的眼眶里生生不息、熠熠生辉。

后来我离开了县城，回老家的交通工具换成私家车，几乎没有再去过庙堡顶车站。听说车站搬了地方。于是我又开始关心这片土地会作何用处？恢复荒野似乎不可能了，蝴蝶是不愿在水泥地面停留的，青蛙也不会来。这个角落会建医院吗？或者建个住宅区？带着各种猜测，我投入到新的人生里，一过就是好几年。当然在我的匆匆里，南川也在变化。

前些日子，我回南川参加一个活动，地点是“金佛山书画院”，我想这得是多么高大上的地方，名字取了“金佛山”三字，当然具有代表南川的意思，书画院那就是文艺方面的代表。人未到，这个地名却已激起我强烈的兴趣了。

汽车终于把我载到了“金佛山书画院”，竟然在当年的庙堡顶临时车站的位置。

这里青砖灰瓦，四合院交织交错，是明清风格的建筑群。走进大门内，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青砖红柱，小桥流水，门檐雕花尽显古典之美，庄严大气又不失精致。而一墙之外，凤嘴江畔又是别样风景，绿草青青、江水潺潺，漫步江边顿觉静谧、舒心。

一阵春风拂过我的心里，也吹着这个肃净雅洁的建筑。我为这块土地感到高兴，它终于等到了。它该满足了吧？有人说什么样的结局才配曾经的颠沛流离？那么，这样的高雅够吗？

活动结束后我准备离开时，低头系鞋带的一刹那，看到墙角一株柔弱的小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似乎周围的一切优美雅致都与它无关，它只管自己生长着，葱绿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不禁陷入沉思：这片土地是否还在等待，还是从未等待过？有一天，也许这里会有更多小草出现，它们是许多年前在荒地时扎下的根！

（作者单位：重庆市谢家湾小学）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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