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院
刘德奉
【资料图】
我这里所说的竹院院,是指小时候农村老家用竹子编扎起来,防止鸡、鸭、猪、狗等进入,以防损坏蔬菜、包谷、小麦等庄稼的竹栅栏。但农村人习惯的把他叫竹院院。
我家的竹院院就在家的门前,就在地坝的边上,长约八十余米,围了两边,形成一个七字型,长的一边与房屋平行。另两边,一边是水田,不用栏。一边是邻家的地,他们也要栏的。院院的里边是我们家的自留地,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集体劳动集体分配的社会里,这是重要的自有资产,可以自主的种一些菜,或者包谷、小麦。特别是生活中所常用的白菜、青菜、萝卜、大蒜、小葱、波菜等。当然,如果吃不完了,也可以拿到市场上去买的,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多。
我家的竹院院很简单,但很结实。直接砍来房前屋后的竹子,去掉枝丫,截成两米长的一段,一根根垂直的插入地里,紧密的排成一排,每隔三五米打上木桩给予加固,然后在半人高的位置横上一根竹,用篾条把他缠紧。在出入方便的地方,还要设置一个小门,便于进出收获或者劳动。这样的竹院院一般能用上两三年。待竹子发了黑,有些腐了,便又更换新的。这些换下来的腐竹,很能着火,用来煮饭,火旺而食香。我大概在十来岁的时候,参与过更竹院院的劳动,觉得与父母一起做这事,有乐趣,也有一种成就感。
这竹院院平时还有多种功能。挖红苕的初冬时节,红苕藤需要凉干,储存起来在深冬的时候作为猪的饲料。往往这样的时日,天已经黑了,父母在集体劳动后挑回来几挑红苕藤,撂到地上,打开梱邦,然后一把一把的把他挂到竹院院的上方。有一次,大概也是七八岁的时候吧,我正在同本塆的三四个孩子玩儿,父母就叫着我快去帮忙。帮着帮着,我反而抽出一些又长又结实的红苕藤来,去掉叶子,结成一根十多米长的线,当作电话线,一两个人一起各自拉着一头,嘻嘻哈哈的喊起话来。父母对此十分生气,不但没有帮着忙,还弄坏了红苕藤。
到了冬天收获萝卜的时候,集体分下来的也很多,一时也没法储藏。只好把他切成条,用篾条串起来,尤如后来我所知道的花环,挂在竹院院的上面,等到冬春少菜的时候,再拿出来吃。特别是冬雪来临,家人围座火堂,吊锅里炖着腊肉骨头和这风干了的萝卜,那个香啊!真是馋人。巴不得晚上快点到来,好开怀的吃上一回。在那个生活物资十分贫泛的年代,这是上好的食物。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一般没有谁过生日,或者有亲戚到来,或者过节,是不会煮这样好吃的东西的。
还有一种情况,家里的竹锅盖清洗了,饭蒸盖清洗了,簸箕清洗了,往往也挂在这竹院院上凉晒。既利水,也方便。大概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下午放学回家,虽是冬天,却太阳很好,妈妈正在竹院院上晒挂刚刚清洗的竹锅盖。我高兴的问:“妈,家里哪个来了?”“没有哪个来,不来亲戚就不洗了!”妈妈回答。我兴奋的脸一下就沉了。妈妈随后补充说:“明天是你哥哥过生。”我又激动起来:“哦!”哥哥虽然成家与我们分住,但不常在家。加之刘德木哥哥是工人,有文化,在家里和村人的眼里,是要被高看一眼的。我喜欢他,他常给我讲一些文化人方面的故事。后来,常常想起这竹院院所挂的锅盖等物,就有一种感觉,甚至成了一个定式的思维:有喜事来临;母亲爱干净。
小时候,我除了上学。还要弄柴、打猪草、放牛。特别是夏天,早上是最好的睡觉的时候,妈妈总是不停的无休止的叫着我的名字,随后反复着:“快点起来,放牛啦,牛都饿死啦。”妈妈也不躁,声音也不大,一直平和着如留声机般重复播放。我终于被叫起来了,闭着眼睛,走出小门,蹲在竹院院的边上,要好一阵子才能真正的清醒过来,随后才走向牛房。这竹院院似乎成了我露天的床,补充我未醒的瞌睡。
竹院院的边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稻草堆。每年稻谷收割的时候,集体上分来的稻草都要堆在这里。因为我们家放着集体的牛,稻草要分得更多一些。冬天的夜晚,都要给牛弄上一梱,作为牛的夜粮。扯过牛草的地方,地上就会掉落一些谷子。常常有成群结队的麻雀飞来。那时,我们刚好读过了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文章,就想去模仿鲁迅捕麻雀的乐趣。有一次,是个冬天的上午,屋外下着小雪,屋内人们围着火堂。我们却在家人反对的情况下,半开着大门,在稻草堆的边上,支上一个筛子,把长长的篾条拉到门口,等着麻雀的到来。这些麻雀真的不怕,三三两两的跳着来了。但总是不进筛子,只是在边上转悠。我们也试着拉了几次,麻雀们吓得迅猛的赴飞,一个也没捕着。
竹院院里的自留地里的东西是丰富的。除了庄稼,还有果树,其中就有一棵桃。桃并不大,杆有大碗口粗,枝有七八米高,冠有四五米阔。有一年的春节,远山的松树,近处的水田,都是冰冷的。而这桃花却开得艳,艳得刺眼。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春的美丽,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桃花是春来的信使。后来,竹院院里还种了梨树、橘子树、李子树。我还跟着刘德禄二哥学习果树的嫁接,但最终他嫁接成功与否,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竹院院里现在的所在位置,还有不少的果树,成熟的季节挂满果子。只是没人打理,口感不好。不过,情味却在,少年时的幸福和快乐却在。
刘德木哥哥在重庆工作,1979年夏天,我那时16岁了。第一次随他进城,去了沙坪坝公园、枇杷山公园、解放碑,参观了白公馆、渣滓洞、红岩村等,步行了嘉陵江大桥。我在城里待了一个星期,每天早出晚归,住在杨公桥附近哥哥的工厂宿舍。宿舍的周围有很多我当时还不认识的夹竹桃,开着淡红的、乳白的花,一笼一笼的长得茂盛。我问:“哥哥,这是什么花?开得好看!”哥哥说:“夹竹桃,开花时间很长的。”我说:“好不好栽,我想弄点回去栽起来。”哥哥说:“好栽,把枝条插在土里就活了。”在我回家的时候,哥哥真的给我截取了两枝十来寸长的枝条。拿回家里,我就在竹院院的边上松了土,直接的把枝条插进去。我很关心这夹竹桃的生长,每天都要去看他好几次。有一天,见枝条被鸡子刨了出来,而且还一点都没发芽,我一边埋怨这鸡,一边叹息这芽发得太慢。后来,这鸡重复使坏,我重复插栽,终归没有见芽,更没有见叶。再后来,我失去信心,也放弃了好奇。最终这枝条去了哪里,是否与坝边的柴草一起送进了灶堂,也未可知。但记忆却永恒。
我家住在一个小塆,总共只有三家人,一字的排开去,与竹院院平行。中间的地坝也一字的拉通去,站在一头可以望见另一头的全景。到了夏天,人们常在竹院院的边上围座。我们家居中,大家常围座在我们家的院边。有的乘凉,有的摆龙门阵。我常看天上的星星,或者流星的滑落。偶尔也看见远处的华蓥山上高射炮的实弹试射,弹头飞向天空之后,传来微微的爆炸声。当然,更多的是听着父亲与隔壁的两位大爷,海吹牛皮。讲他们解放前在重庆城拉黄邦车,讲他们在山林火枪打野猪遇到豹子,讲他们灾荒年月吃白泥,讲他们走夜路被绿色的鬼火牵……最让我记忆深刻并影响我爱好文学的,是刘德木哥哥讲了很多古代对联的故事,文人的故事,如“苏小妹三难新郎”,直到今天都还记得。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这竹院院早已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芜的杂草,和挂着藤蔓的果树。这竹院院周围的人家,有的嫁人,有的进城,有的作古。残墙、破瓦之间,隐透着美好的记忆,和不复再现的叹息。只是还远处昔日的石板小路换成了车行的水泥大道,可以快捷的通向更集中的新农村 和时尚现代的城市。
(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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