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重庆生活14年,我以为自己很了解重庆人,然而,还远远不够。
(相关资料图)
每每遇到“大事”,总能让我看到他们的另一面。
▲在物资点穿好装备,准备出发。
8月24号晚7点,我从璧山七塘离开,结束了对云南森林消防队的采访,一路乘坐志愿者的摩托车下山后,微信嘀嘀响个不停:守卫缙云山决战即将打响。
于是我调转了车头,从璧山七塘一个叫做老房子的地方,“杀”去了北碚。
▲到达山脚时抬头拍下的照片
上山
当晚9点钟左右,我在北碚步行往朝阳中学走去。路上被一个大姐拦住,她热情地招呼我,“志愿者要排队,我带你去。”
到了志愿者集结点,我惊呆了,放眼望去,一两百个穿着迷彩服、反光马甲,戴着头灯的志愿者乌泱泱的排队站在门口。我想翻越栏杆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却被两名维持现场秩序的人拦下,说暂时不需要志愿者了,不能过去。
我问怎样才能成为志愿者,他们摇了摇头。
▲山下集结点,大量的志愿者在焦急等待上山。
这时,听到有人喊“二组差一个!”我连忙举手上前,上了一辆摩托车。
期间,有个大姐问我要不要带瓶冰水,我摸了摸兜里半瓶温热的矿泉水,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摩托车载着我到达了山脚下第二个集结点,被告知只有高架摩托才能上山,于是在现场一片嘈杂声中,下车等待有人拉我上去。十分钟后,一个小伙子喊我上车。
▲“摩托大军”进山
“火摩托”
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次坐摩托车经历。
小伙子骑的是一辆越野摩托,没有后座脚蹬、没有载物支架,啥也没有。我犹豫再三,观察确认其它越野摩托都是一样的情况下,跨上了摩托后座,一只手提上志愿者递来的灭火器,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转头喊到:“兄弟,抓紧。”
我有点紧张:“啥都没有,你让我抓啥?”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抓这里!”
▲就是这样的“火摩托”载我上山。
越野摩托奔驰在漆黑的山路上,巨大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我努力向后抬起双腿,鞋子却时不时刮到地面。到了上山的土路,轮胎扬起的浓浓灰尘让我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时不时压过的土坑和轮胎打滑让我心惊胆战。
我死死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头靠在他背上,有点不放心他,大喊让他慢点。小伙子转过头,扔下一句:“放心,摔自己也不得摔你们。”
这一路的颠簸后,我终于抵达了第三个集结点,也是摩托车能够到达的尽头。我飞快地跳下摩托,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听我说了声“谢谢”后,小伙子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山下开去。
▲登山的出发点
爬山
我从未在夜里爬过山,何况爬的还是如此“炙热的山”。
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土,那是挖掘机挖出来后,被无数志愿者踩得粉碎的,被翻滚的热浪蒸干的、松软的土。
我把身子努力向前倾斜,一手提着灭火器,一手抓着我那半瓶水,在一名志愿者的帮助下打开了头灯,开始沿着开辟出的防火隔离带,向山顶攀登。
白天的高强度爬山和采访,几乎已经耗尽了我的体力。晚上只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上挪。
戴着口罩喘不过气,摘下口罩站在如同浓雾的尘土里,还是闷得慌。登山路边上站了一列人墙,不停地向上传递物资。不一会儿,又听见从上到下传来呼喊:“现在不缺水,缺灭火器!”
爬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我开始不再观察四周,也不再和人搭话,沉默地艰难前行,时不时会因为踩滑踉跄一下,会用打湿的毛巾擦一把脸,网面的跑步鞋里进了很多很多的土。
▲爬山路上
经历了三次短暂的休息,我咬着牙一鼓作气走到了体力的极限,跌坐在地上,掏出手机,发现从开始爬山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我问旁边拿着喇叭的大哥:“是不是快到火点了?”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一半都还没到。”
我开始头晕眼花,摘下口罩,大口喘息着。有个年轻人拎着一个塑料袋,边走边喊:“有没有不舒服的?”
我举了举手,他走过来递给我一支葡萄糖。我喝下后,颤抖着腿挪到了路边人墙的一个空缺处坐下。
我坐在那里感到纳闷儿,那些经过我身边的,沉默不语向上攀登的人,他们劲头怎么那么足?
我心里打了退堂鼓,但望了望下山的路,又犹豫了。因为下山的路,也是一眼望不到头。
▲志愿者排成长列在传递物资
传递
还没歇上几分钟,上面在喊“缺水”,我也跟着喊。
下面传水上来的时候,在我左下方的大哥顺手递给了我,我愣了几秒,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一件饮用水,向上方递去。
就这样,我在这充当“人肉传送带”将近半个小时,手上过了纯净水、灭火器、盒饭、手套......
我突然就想起了,当天上午我采访的一个重庆妹儿,她一腔热血从九龙坡跑到了七塘想要上山帮忙,结果爬山半小时后体力不支,索性留在了物资点帮忙分发物品。当时我听笑了,但现在想起来,却完全能理解了。
原地站着不动,我恢复了些许体力,继续向上面前进。
▲我的鞋,脱下倒出半斤土。
摔跤
谁还没摔过跤呢?可是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多人在我面前摔过跤。
有一段山路十分陡峭,地上的浮土足有十几公分,稍不留神,就会踩滑摔倒。我摔倒之后,爬到了路边休息,看到了这辈子看到的最多的“摔跤场面”。
十个人走过这里,有六七个人会踩滑摔倒,然后又手脚并用赶紧爬起来。
爬起来后沉默前行的志愿者,又飞扑过去搀扶另一个将摔倒的陌生人。每个人都在小声提醒“注意安全”。
两个小时后,就在我快要抵达山顶的时候,前方传来消息,“主火已经扑灭,缙云山保住了!”
人群爆发了响亮的欢呼!欢呼声后,前方缺水的消息再次传来。
▲从山顶向下望去。
山顶
以为这一切结束了,心里正在欣喜。接下来的画面,让我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凌晨,我终于登上山顶,面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是还在凶猛燃烧的复燃火点,右边两公里处是尚未扑灭的余火。
我精神忽然亢奋起来,从旁边地上捡起一个散落的绿色罐子水基灭火器,一边连滚带爬的上了复燃火点前面的高坡。然而刚刚走到近前,还没打开灭火器,就被一名志愿者拦了下来:“这里很危险,不要过来!等消防员过来!”
近在咫尺正在燃烧的树木,突然在树干中央的位置爆发出了巨大的火舌,我被吓了一跳。“快下去!”志愿者呼喊,我赶紧滑下土坡。
站起身来,向山下望去,恰好看见志愿者头灯如同繁星,排成银河,映射在山间,于是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身前繁星点点,身后火舌喷发。
这时,突然听到了“快来帮一哈”的呼声,两名消防员一左一右扛着正在喷水的水枪,在后面抬水带的志愿者的帮助下,踉踉跄跄地向复燃火点处爬来。我连忙上去帮忙,却在后来登上土坡时摔倒,并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被旁边一位志愿者拉了起来。
我身前身后站起了一列人墙,又开始传递物资给正在打火的人,我把刚捡到的、没用上的灭火器也传了过去。
▲复燃的火点。
下山
这处复燃的火,终于灭了!我一身大汗被山风一吹冷得发抖。可右手边大概还有两公里的火点,此时,我已经筋疲力尽。
下山路上,遇到很多还在往上爬的志愿者。
走到物资点的时候,我飞快跑过去向看管冰桶的大姐索要冰水。我在到达下一个物资点前,已经把剩下的冰水淋在毛巾上,搭在脸上。
同样的摩托送我出山,闭眼紧抓,滚滚烟尘。还是同样的踏板车送我离开,上车后我和驾驶员老大哥摆了一路“龙门阵”。
凌晨1点多,我脱下装备交还到最下面的物资点,鞋里抖出了差不多半斤灰,浑身疲惫。
我去找我的车,停得有点远,旁边是一个小区,但就是找不到了。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骑着踏板摩托车从我面前路过,过去了七八米又停了下来,又骑回了我的面前。
他问:“你去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我在找车。
他说:“那你快上来,我带你去找。”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他干干净净的摩托车,有些不好意思,我笑了笑说我身上有点脏。
他说了很多个“没得啥子”“快点上来”!
于是我坐上了他的车,找到了我的车。
下车后我说“谢谢”,他却回我说“不用不用,谢谢你们!”
我连忙转身,有点惭愧有点感动,眼眶也有点红。
重庆这座城
现在回想起来,给我带路的大姐、骑摩托载我上山的小伙子、消防员、踏板车老大哥、守冰桶大姐、带我找车的男子,以及许许多多那天见过的人。那么陌生,又这么熟悉。
那一晚,我成了传送带上的一颗螺丝。大家甚至没有时间询问彼此姓名、职业、年龄,不在意你是继续战斗还是撤离下山回家,只关心山上缺什么、火灭了吗、离火点还有多远……
在山火面前,我第一次理解了重庆这座城。感受到重庆人血液里流淌的血性和耿直。
上游新闻记者 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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