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夫妻

戴 馨

那个小店立在那儿该有20年了吧。这是小城最老的一条街，路道上嵌着深色的仿古砖，行道树是密匝匝的香樟和黄葛，一到夏天便将马路遮挡得严严实实。无论任何季节，走在街上，扑面而来的都是一种潮润的年代感。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店名“龙声琴行”，店主以教授吉它和钢琴、电子琴为主。宽大的玻璃门镶着不锈钢把手，显得很朴素。店面约20个平方，隔成独立的两片区域。店里的陈设相当简单：一个小小的柜台，卖一些琴弦、调音器等配件；架上，摆着几架电子琴；墙上，外侧挂着各式各样的吉它，有古典吉它、民谣吉它，靠里一些，贴着介绍钢琴品牌和乐理知识的张贴画。整个屋里最上档次的，当属两架八成新的钢琴了。

当年儿子才四岁时，我们住在这条街。有一次，我牵着他路过琴行，突然里面传来一阵轻快的吉它声，在静谧的街上显得那么悠扬，他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本来急急拉着我奔赴游乐场的他，再也迈不开腿。他硬是把我拉到那个瘦瘦高高、留着络腮胡的吉它老师面前，非要跟他学吉它不可。

其实这位店主兼老师是我们的一位旧友，姓刁。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矿务局企业还红火时，刁老师是煤矿的技术员。他多才多艺，尤其是弹得一手好吉它，并且是自学，因此深受一群年轻人的拥戴，是当之无愧的“大哥大”。那时煤矿企业文化多姿多彩，刁老师没少在各种活动中大展风采。上世纪末最后一年，煤炭企业每况愈下，刁老师所在的煤矿关闭，工人相继下岗，他和妻子也没能幸免。妻子发愁，孩子还小，这可怎么办？刁老师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下岗算什么？靠一双手，我们也能养活自己！”他这手精湛的吉它技艺，以前只是为生活添彩，这下可有真正的用武之地了！妻子笑了，她习惯了无条件地信赖丈夫、支持丈夫。

说干就干。两口子东拼西凑，筹集到一些资金，来到万盛租店面，办执照，买器材。没过多久，“龙声琴行”开张了，这家店在90年代末期稍显前卫。周围的居民对他们不熟悉，起初的生意很是清淡。我偶尔路过，看到刁老师闲坐在椅子上轻拨吉它，灵动的音符随风荡漾在街上,带来阵 阵清凉。他的妻子唐老师则教授钢琴。有时两人各自独奏，偶尔夫妻同奏，成为老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凭着扎实的技艺，渐渐的，琴行的口碑传开了，他们稳稳地立住了脚。我经常看见附近中学的学生，放学后就来到这里学习吉它，叮叮咚咚，未成曲调也有情。儿子就是看到这一幕，心痒痒的，开启了他音乐的灵智。

吉它难学。儿子太小，他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手小无力，按不住琴弦。为此，刁老师教费了力。别看他外表粗粗咧咧的一个大汉，对孩子特别耐心。他抽空帮儿子练手劲，不断纠正错误的坐姿和手势，还总是嘱咐我们每天守着孩子练。过拨弦这一关，儿子整整花了两年时间，奇怪的是，其它的如绘画、跆拳道、乒乓球等，儿子都学过，但最多坚持半年。唯独吉它，成了他终生不渝的热爱。即使幼嫩的手指被磨出茧，偶尔也产生过倦怠之意，但从未说过要放弃，这与刁老师对他温和的鼓励不无关系。在刁老师那里，儿子学习到扎实的乐理知识，并随着年龄的增长，演变为自我学习的能力。

上初中时，儿子住校，无法再跟着刁老师学习，就把吉它带到学校，偶尔弹奏消遣以缓解学习压力。高中时他和同学组建了一个电声乐队，自学成为一名贝司手，在毕业典礼上还火了一把。

儿子的堂妹和表弟渐渐大了，两个小人儿也爱上了音乐。他们选择在唐老师那里学习钢琴和电子琴。

原先，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唐老师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一位相夫教子的家庭妇女，弹钢琴一定是开办琴行后现学的。因为我多次看到她坐在钢琴边苦练琴技。但听她点评孩子的学习状况，又有理有据，相当专业。尤其是后来，儿子表弟在她的教授下，钢琴技能突飞猛进，不过几年，就相继考取了七级、八级证书，觉得她还是蛮有真功夫的，我是小瞧了她了。

一年又一年，一拨一拨的孩子来了又走了，夫妻俩仍然坚守在这里。我家搬离后，单位又搬过来，一直延续着几十年的情份。每天，我上下班依旧要经过琴行。见到夫妻俩，有时进去打个招呼，有时看他们忙着，相视一笑。

有一次，我办事路过琴行，恰巧唐老师没有学生在，正独自弹奏钢琴。《绿袖子》的乐音宛如清灵的山泉，瞬间舒缓了我焦虑的神经。我便走进去与她聊起来。原来唐老师的亲戚中多有搞艺术的，自小她耳濡目染，十分喜爱音乐。一放假，她便有机会跟着长辈学习钢琴，回家来在桌子上画了键盘练习。她的外公是一名乡间的赤脚医生，出诊偶有收入，看她练得辛苦，便在她10岁时出钱给她买了架电子琴。她的琴技一年年精进了，如果一路这样走下去，她可以入读音乐学院，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可是当一所艺术学校来招生时，她却因家庭不宽裕，承担不了学费的重负，忍痛放弃了。但她心头，一直没放弃对音乐的热爱。

与刁老师的相识真可谓天作之缘。结婚后，别人家购置的是高档电器和其它时兴物件，而这对音乐夫妻买了一架钢琴。新婚的那段日子，夫妻俩琴瑟和鸣，天天晚上在家合奏。钢琴的纯净加上吉它的浪漫，宛若天籁，每天竟吸引了一群调皮的小孩子躲在门外偷听。在这样的环境中，儿子出生了，也承继了他们的音乐天分。他们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儿子自不必说，儿子大学毕业后，先是在外工作了一段时间，最终都不喜欢，还是回到琴行当了一个吉它老师。紧接着，儿子也成婚了，媳妇是一家学校的老师。一家人安安静静，却与音乐相伴，生活得有滋有味。

唐老师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淡然又温和的笑容，她说，其实她并不期望能把琴行做得有多大，收多少学生，只要一家人生活无忧，拥有自己的空余时间，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满足了。

不过，他们还是准备把店铺搬到城中心的商圈去，将之升级为一个音乐教培中心，这也许是为儿子将来的事业发展考虑吧，依他们的个性，肯定更喜欢这条安静的老街。前几年，刁老师得了一种奇怪的晕症。只要一离开人独自行走，便会头晕、易摔倒，访遍市内各大医院也得不出具体结论。也许是这些年他为操持整个家心力交瘁所致吧。好在儿子已长大成人，可以继续撑起这个家，刁老师也可以在家好好放松了。

有时，儿子大学放假，会去看望一下亲爱的刁老师。这时，刁老师会拿起吉它，为他弹唱一曲。他的弹拨手法炉火纯青，他的声音充满张力与磁性。乐声中，回荡着他们平凡的一生，和不懈的追求……

(作者单位：万盛经开区统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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