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得令人发指!”
10月26日,金玉在朋友圈里发了这六个字。这六个字是一串密码,一眼能看懂的人都是“考公”同路人。
这天,国家公务员局发布了中央机关及其直属机构2022年度公务员招考——即俗称的2022年“国考”的资格审查——数据显示,过审的共有212.3万人,与计划录用的31242人之比约为68:1。
第二天,#国考212万人过审#、#2022国考竞争68比1#冲上了热搜。
这是国考人数刷新记录的一年,从2009年起,国考报名人数连续13年超百万,今年更是首次突破200万人,报名人数同比增长30%,过审人数也比去年同期增加了54万余人。
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国内外经济环境的不稳定让许多年轻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年轻人对稳定和有保障生活的渴求,让被称为“铁饭碗”的公务员成为了就业的热门选择。他们渴望通过这座桥“上岸”,找到这个社会中稀缺的职业安全感,安身立命。
情况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2022的国考公告中,比往年多了一句话:市(地)级以下直属机构主要招录高校毕业生。这句话的背后是实打实的大调整。
据统计,在国考计划招录的3.12万人中,其中有2.1万个计划专门招录应届生,占比达67.3%。华图教育发布的数据中,2019年-2022年度,国考仅面向应届生的岗位占比,从39%升至58%;国考仅面向应届生的人数占比,从42%升至67%。
似乎一切都在向应届生倾斜,这对“考公”队伍中的非应届毕业生来说算不上是个是好消息。他们的独木桥变得越来越挤。
25岁的金玉就是这座拥挤独木桥上新加入的一员。她刚毕业就进了一家互联网教育公司,疫情期间大量资本涌入、公司疯狂成长,她的工资也在翻倍增长,她乐在其中也享受其中。但好景不长,“双减”政策的落地给了互联网教培行业当头一棒,她所在的公司将k12的学科培训腰斩。她被裁了。
突然从抛物线的顶端落到了底端,金玉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全感。同学聚会上,在私企工作的同学自黑的吐槽,以及互联网大厂工作的朋友突发脑溢血住院,更是让金玉焦虑,她决定去考公务员。
不过,她预计到了考公的火爆,却没有预想到2022年国考会如此火爆。非应届毕业生、英语专业、大学本科、群众这几个标签让她可选择报考的岗位并不多。金玉把这次国考当成了“实战演练”,她把目标锁定在接下来的省考,因为相对来说,省考的难度会低一点,可报考的岗位也多一点,最重要的是复习时间也会充足一些。
“我从8月份决定考公,也报了一些班,但比不上人家早早就有计划一直在复习备考的。我去上课,老师和我们说理想的复习周期,全职4个月、在职7个月,中间不要间断,我连这个门槛都没达到...慢慢来呗,反正还可以再战10年!”金玉说。
相比起全职复习备考,更多的非应届毕业生则是在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这也意味着他们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和努力。
悦东便是在职考公中的一员。
刷完两套行测真题后,悦东看了眼手机,01:48,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一阵困意袭来,他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睛周围挤出了一些液体,他顿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身体发出的疲惫信号,该去睡觉了。
厕所传来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还没睡呀?别太晚,明天还要上班呢!”起夜的合租室友对着透光的门缝提醒他。
“快了快了!”虽然嘴上这样回答,但悦东还想“再多学一会儿”,比如看个解题视频什么的,他深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能抓住一点算一点儿。
今年是悦东考公的第五年。
五年间,他的工作经历遍及传媒公司、地产公司、商业运营公司、外包客服公司,经历过欠薪、裁员、倒闭、平淡无奇,考公对他来说也从以前的重在参与变成了全力以赴。去年,他面试上了深圳某局的合同工,开始积累基层工作经验和熟悉公务员的工作,全职备考三年终于“上岸”的同窗挚友也给了他不少帮助,今年的省考,悦东进入了面试,虽然最后以3分之差落选,但却给了他很大的信心,“终于在这条路上看到了希望的亮光!”
备考的每天都很累,悦东也想过全职备考,但却再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我也想全职考,但实力不允许。对我这种家庭条件一般的人来说,不工作就没有生活来源,全职考公的赌注有点大,而且现在虽然是合同工,我也挺喜欢现在的工作氛围,辞职了就不一定能找回来那么对口的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职考公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和取舍,这也是大多数在职考公人最真实的体验吧!”
考公人中流传着一句话:考公得趁早!
刚毕业的应届生考公,不但职位选择多,还能参加考选调生,“成公”的机会也多一些。对于非应届毕业生来说,如果把考公难度分等级,全职考公划为普通级的话,在职考公算是困难级,成家后在职考公则可以称为噩梦级,处于难度顶端的则是职场妈妈们,她们的考公之路的难度算得上是地狱级。
在噩梦级难度试炼过一年后,90年出生的吴倩已经在地狱级难度里煎熬了两年。
一切都始于她嫁入了一个公务员大家庭——除了她是电视台的“合同工”之外,公婆和大小姑子全都是公务员。从未想过考公的吴倩,自结婚以来就经常收到家中长辈和老公的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催促她去考公。
“为什么一定要考公务员?”吴倩很不明白,她很满意自己大学毕业后开始的这一份工作:时间自由、工作氛围和领导都好,工作内容对她来说也驾轻就熟,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切都让她心满意足。
但在司法系统工作的老公并不这样认为,他考虑的更多的是将来。在他看来,媒体已经日渐式微,大不如前,在媒体工作的工资也只是“够自己花”,再长远一点,比如退休后的社保待遇,还是公务员更有保障一些。老公甚至给吴倩报了个几万块钱的集训班,让她辞职全心备考。
她舍不得她的工作,但也心疼花出去的钱,两人大吵一架后她妥协了,白天去上课考试,下课后回单位做策划、写方案,回到家只想躺在沙发上睡觉,“累得像条狗”。毫无意外,吴倩没有考上,得到的是老公“辞职回家备考”的安慰,重复了大吵一架相互妥协之后,她成了在职考公大军中的一员,甚至在怀孕期间还得忍着不适到“冲刺班”去上课。这一次,她差3分没能进入面试。
成为妈妈之后,身体和情绪的变化困扰着她,更现实的问题是,还得兼顾孩子:比如刚拿起书不多会儿,女儿就过来争抢;又比如好不容易让孩子睡下了,自己也困了,复习效率自然不高;只有周末家人把孩子带出去玩,她才有整块的时间复习。
毫无意外,吴倩又失败了,这次离面试差了5分。
今年,她已经决定放弃考公转而考编,恰好多年没放出编制的电视台开始放出了少量编制,其中还有她对口的部门,对年龄45岁以内这个要求也比考公宽松很多。对于她来说,障碍是她从未想过要考的中级职称,但这对于考公来说,显然难度要低得多!
“结婚以后,考公可选择的范围就缩减了一半,因为还得考虑不要离家太远,最好每周至少能回家一次;有了孩子之后,还要考虑孩子的问题,可选择的范围就更窄了。”吴倩说。
人们形象地把端上“铁饭碗”称为“上岸”,体制内的工作成为了人们认为的动荡大时代中的避风港和安全屋。
近年来,如果稍有留意,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追求稳定的工作,人大硕士进卷烟厂、清北博士考街道办、国际一流名校博士硕士考中小学教师一类的新闻越来越多——体制内强大的抗风险能力、不轻易裁员所带来的安全感,让考公、考编、考军队文职成了热门的“三件套”,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无论是在知乎还是在豆瓣,都有许多人在分享自己“上岸成功”的经历,但也有不少人在诉说着“上岸”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困惑与无奈。
被朋友戏称“考霸”的阿法是85后,他经历过考公的二进二出,最终在31岁第三次考上了省直机关的公务员,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阿法看来,“上岸”只是代表考试的成功,“上岸”之后,还有重重的考验。
“就因为是选准备做一辈子的工作,所以才要更加谨慎!”阿法说。法律专业毕业的他,曾考进珠三角城市的规划局和城管,但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他却深深感受到这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分别呆了一年多、两年多,最终因为难以适应选择了抽身退出。
回忆起这两段经历,阿法把原因归结于“当时年轻,总是跟着一些所谓的攻略、经验,选一些容易考上的职位而忽略了自己的兴趣和专业,即使考上了,工作中也觉得没什么干劲,只是完成任务而已,没有什么成就感也感觉不到快乐。”他觉得看清楚自己的内心需求、想好自己的职业规划非常重要,“我有个以前的同事,就因为工作的不顺心得了抑郁症,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对我的触动特别大,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
宇宙的尽头并不是只有考公、考编。
“套用一句话说,公务员其实是个看上去很美的职业,现在很多公务员都在一线工作,疫情期间都要求冲在第一线。除了工作压力,中规中矩的薪资水平、‘一眼望到头’的职业生涯、自由度小等诸多局限性都是真实存在的,你要问问自己能不能忍受和接受这些?这份工作能不能让你快乐?让你有成就感?想清楚了才能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现在在编制办工作的阿法说。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